探訪ICU,感受醫者仁術(健康焦點)
在許多人眼里,“ICU”三個字母神秘而危險,這是重癥加強護理病房的英文縮寫。在這個特殊的地方,醫生們每天都在和死神進行著無聲的搏斗,他們的辛苦超乎常人想象。
日前,記者“全副武裝”走進首都醫科大學附屬北京朝陽醫院、北京安貞醫院的重癥監護病房,探訪醫生們的工作和生活狀態。
和死神“掰手腕”
死神隨時都會撥動倒計時的秒表,重癥監護醫生必須在最短時間內,從錯綜復雜的環境中找到機關,解除隱患
早上7點50分,距離規定的交接班時間還差10分鐘。38位醫生齊聚在北京朝陽醫院十三層呼吸重癥監護病房的小會議室里,神情嚴肅。醫生們圍坐成兩圈,打開化驗報告和CT掃描照片,開始輪流匯報過去12個小時里的患者病情。
“1床是位90歲的老人,慢性呼吸衰竭加重。”
“2床做了肺動脈血栓內膜剝脫術,今天是術后第七天,病情好轉。”
“4床是個年輕男性,有淋巴瘤病史,患有重癥腺病毒肺炎和急性腎損傷,用了連續血液凈化和體外膜肺。”
“5床從安徽轉院過來,有彌漫性肺泡出血和呼吸衰竭,經過抗感染、抗炎治療后,血氧飽和度94到100,體溫降到37.6℃。”
……
總共12名患者,個個病情危重,有幾個至今仍掙扎在死亡線上。住進這里的人,大部分處于多個器官危及生命的狀態,由于病情復雜,在普通病房無法得到有效救治。只有經過嚴密監護和綜合治療,才能減少死亡風險。醫生們說,重癥監護病房就是拯救危重患者的最后一道防線。
辦公桌上摞著一堆紙質病歷。主治醫師每念一名患者,一位戴著藍口罩的醫生就會換一本病歷翻閱。雖然“藍口罩”只看不說,但會議室里的眼睛都盯著他。
“我看昨晚11點,2床的氧耗是3000多,平時只有六七百,誰來解釋一下?”“藍口罩”開口了。
“藍口罩”又問:“還有3床的華法令(一種抗凝藥物),給到4.5毫克的時候,他的INR(國際標準化比值)從1.7升到了2.5,你們只觀察一天就調整劑量了?請問華法令的干擾因素有哪些?”
“綠色蔬菜?”一位醫生小聲嘀咕。
“綠色蔬菜多了,具體是哪些蔬菜、哪些食物,或者哪些藥物?”“藍口罩”追問道。那位被問的醫生面紅耳赤,會議室里鴉雀無聲。
“細心,你們得細心!不能總是大概齊。每天患者使用的藥物,還有飲食,到底有什么變化,都要記清楚。還有華法令的調整,國外把INR值放到2.5至3.5都行,我建議不要調得太頻繁,要注意細節,包括測血時間要一致。”“藍口罩”語重心長地叮囑,幾位醫生端起小本仔細記錄。
這位“藍口罩”,就是朝陽醫院的副院長童朝暉,也是這個病房里資歷最老的醫生。20多年的從醫經驗告訴他,細心是重癥監護醫生必備的特質,有時找準一個細節,就能讓患者起死回生。
“9年前,有位患者因肺炎導致嚴重的呼吸衰竭。他女兒從外地趕來找我,說家里人把壽衣都買好了,但她不甘心。我參加了會診,發現病情確實很重,但到床邊仔細一看,又感覺他不是真的呼吸衰竭。”當時,童朝暉試著調整老人的呼吸機,發現癥狀明顯改善,一問病史,只是普通肺炎。“我判斷他出現呼吸衰竭癥狀,很可能是補液過多導致肺水腫。于是調整方案,包括調呼吸機、抽肺水、限制補液等,大概過了一個月,老人康復出院,還能騎車。這類病例告訴我,別放過一個微小的異常,有時危機和生機都藏在細節里。”
重癥監護醫生的敏銳觀察,要靠長期大量的學習積累。重癥監護對醫生的技術要求非常高,因為患者身上不只是某一個器官有病變,而是心、肺、肝、腎等都有病變,所以重癥監護成為多學科知識的交匯點。“比如患者發生多臟器功能衰竭,有的學科主張多補液體,但補液過多又會對肺造成負擔,這就需要重癥監護醫生綜合研判,平衡各種治療方案的矛盾利弊。”童朝暉說。
有時,患者一個生命體征的微小波動,可能觸發連鎖反應,造成致命的影響。童朝暉說,死神隨時都會撥動倒計時的秒表,重癥監護醫生則必須在最短時間內,從錯綜復雜的環境中找到機關,解除隱患。“只要待在這里,每天24小時,每分每秒,醫護人員都要睜大眼睛,嚴密觀察,因為隨時都要準備好和死神‘掰手腕’。”
搶救永不停歇
重癥監護醫生經常頂著巨大的體能和心理壓力工作,要想保持臨危不亂,必須經過長期艱苦的訓練
早上7點半,記者來到首都醫科大學附屬北京安貞醫院。遇見一位62歲的患者被緊急推進心外大樓二層的手術室,這是一場因心臟搭橋術后心肌缺血而進行的搶救。
無影燈下,患者的左大腿被插進兩根食指粗的軟管,分別連著他的股動脈和股靜脈,血液順著軟管流進機器里,由體外循環暫時取代他極度脆弱的心肺功能。
手術正在緊張地進行,機器屏幕上綠色的光柱突然退縮成黃色,“滴滴滴”響個不停,李呈龍快步走過去調整機器旋鈕,光柱逐漸回到綠色區域。“剛才患者的血流量掉到1.8升每分鐘,太低了,我把流量恢復到了2.6。”
“我們被稱為‘不動刀的外科大夫’,雖然我們沒直接操刀手術,但手術的病理、生理過程必須全部掌握。如果不詳細了解情況,就無法做好術后的重癥監護工作。”李呈龍是一名心臟重癥監護病房醫生。這一天,他本來值白班,如果不出意外,他只需待在病房里,12個小時后交班即可,但意外還是來了。此刻,他必須守著這位手術患者,直到次日早上8點。12小時班變成24小時,對于這位工作已經5年的主治醫師來說,絲毫不覺得意外。
上午9點半,手術患者情況逐漸穩定。“我沒趕上查房,還得去五層看看我的10名患者。”說完,他摘下手術帽,跑到五層的心臟重癥監護病房。
“36床血色素從8克掉到5克,原因不清楚;37床手術后沒尿,可能要做透析;39床還沒醒;13床早上有點意識障礙,他的抗生素可能要換一下……”聽著金祺醫生的報告,李呈龍在電腦前檢查完所有患者的胸片,起身走進他負責的第六治療倉。
治療倉里躺著6名患者,胸口貼著半米長的紗布,他們全都做了開胸手術。李呈龍走近13床,拿起一沓護理記錄單,上面詳細記著每小時的用藥、心率、血壓、尿量等。“她可能鎮靜深度不夠,昨晚呼吸機拔管后心功能表現不太好,后來又插回去了。加點鎮靜藥吧,我來開醫囑。”李呈龍說。
上午10點10分,李呈龍收到手術完成的通知,又回到手術室。他小心翼翼地收起一堆管線,把病床推到二層的重癥監護室。不一會兒,患者的血壓突然波動,李呈龍趕忙跑去調整用藥。“補液、強心、提血壓、抗炎……”他嘴里一邊念叨,一邊打出長長的醫囑單。“在這里工作,事情特別細碎,意外隨時會降臨。我們好不容易才把患者搶救過來,越是到危急關頭,越不能出錯。”
上午10點半,處理完二層的患者,李呈龍又趕往五層病房。“再去轉轉吧,隔段時間不看,我這心里就不踏實。”從早上接班到現在不過3小時,他已經樓上樓下跑了六七趟,坐著的時間不超過10分鐘,手機運動步數已經1萬多步。
“醫生經常頂著巨大的體能和心理壓力工作,要想保持臨危不亂,必須經過長期艱苦的訓練。”安貞醫院心外科危重癥中心監護室主任賈明說,成為一名獨當一面的重癥監護醫生,除了要學習各個學科的醫療知識,還要掌握許多外科技能,比如穿刺、氣管切開、閉式胸腔引流術等,這有助于醫生更全面地掌握各項技能。
經驗來自觀察
由于家屬不能進病房,醫生的很多付出是外界看不見的。但是,無論付出多少心血,醫生都無怨無悔
1988年,北京朝陽醫院還沒有重癥監護室,23歲的童朝暉被分配到搶救室。“很多人不愿摻和這事,覺得搶救多累啊,還老加班,但我喜歡救活一個人時的成就感。”
“救人于命懸一線”,這便是重癥監護醫生的事業。近兩年,H1N1病毒引起的甲流時常造成重癥感染。朝陽醫院作為治療呼吸重癥最好的醫院之一,每個冬天都要收治多名患者。最緊張時,這里16張病床,有14張都是流感重癥。而患者大部分是從外院轉來的。經過救治,大部分人都能康復出院。
“面對重癥患者,醫生心里時刻要裝著責任。有時人救不回來,可能是因為醫生水平不夠,也可能因為客觀條件不行,但很少是因為醫生不負責任。”童朝暉說。
兩年前,童朝暉曾收治一位患者,她氣管隆突處長了腫瘤,嚴重壓迫呼吸。醫生們幾次想把腫瘤燒掉,但怎么也除不干凈,這一度讓大家感到很氣餒。
“患者這么年輕,也不像是得了惡性腫瘤,絕不能放棄救她!”那段時間,童朝暉成天想著怎么救人,連晚上做夢都在分析病情。在夢里,他畫出一幅氣管圖,突然靈感閃現:能否通過外科手術,把長腫瘤的氣管整段切掉,然后再將兩頭拼接起來?第二天一早,他就找胸外科商量這個辦法是否可行,后來成功實施了支氣管隆突成形術。
“醫生最寶貴的經驗,都來自床邊的觀察。”李呈龍說,很多重癥患者都沒法說話,這就更需要醫生高度關注病情。李呈龍查房有個習慣,他喜歡蹲下來看尿袋,尿液滴得越快,說明患者恢復得越好,他就越感到開心。這是他和患者之間無聲的交流。看的次數多了,他只需瞄一眼滴速,就能準確估算每小時有多少毫升。“只有設身處地為患者著想,才能幫助他們減輕痛苦。”李呈龍說。
“重癥監護醫生必須做到耐得住寂寞,守得住清貧,扛得住壓力,對得起良心。”賈明說,“由于家屬不能進病房,我們的很多付出是外界看不見的。但是,無論付出多少心血,我們都不求回報,無怨無悔。”
賈明認為,重癥醫學水平的高低,代表了一個國家的綜合醫療實力。我國重癥醫學發展迅速,在救治水平上與發達國家的差距越來越小。隨著我國人口老齡化加劇,重癥醫學將會有更大的發展空間,重癥醫學專業醫生大有可為。
邱超奕
編輯: 孫璐瑩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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