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記者 吳軍禮 實習記者 葉睿
當郝某再一次彈起吉他時,熟悉的感覺可以追溯到二十多年前的大學時代。在那個飛揚的青春歲月,作為搖滾青年,他抱起吉他,搞起了校園樂隊。這一次重彈時,卻身在陜西省眉縣強制隔離戒毒所。
2014年以前,他繼承父業,是一家醫院的眼科大夫。一次偶然,讓他人生軌跡徹底改寫。“家破人亡、妻離子散。”郝某低頭長嘆。
眉縣戒毒所里,跟郝某有類似經歷的戒毒人員不在少數。他們和郝某一樣,都曾經有過美好的生活,而今天剩下的則只有懺悔了。全省范圍內,在冊吸毒人員已達10萬之眾。
?誤入毒圈妻離子散
“交友一定要看清對方真面目。”踏入吸毒歧途,郝某認為和交友不慎有很大關系。
作為醫生,應酬多、交友廣,同時工作忙、壓力大。2014年,有朋友以幫他減壓為由,帶他免費初嘗海洛因。之后很快上癮,海洛因也不再是“免費的午餐”,而要以醫院里的杜冷丁作為交換。利用職務之便,雖然可以從醫院里拿到一定數量的杜冷丁,但仍無法滿足他對毒品的劑量需求。揮霍家財購買海洛因的日子很快到來。
隨著毒癮增加,毒資也慢慢由每天的數百元飆升到上千元。揮金如土的日子里,每月近三萬元的家庭收入,全部被他用作吸毒開銷。
之后,被毒品控制的郝某逐漸喪失了工作能力,從醫院自動離職。被家人發現后,他便成了戒毒醫院里的???,每次花費一萬多元,但基本只能戒除毒癮十余天。
看不到希望的妻子和他離了婚。父親一氣之下病重住院。家里僅有的給父親看病的5000元錢,也被他當成了毒資。以致父親怎么住的院、怎么接受治療,沉湎于吞云吐霧的他毫不知情。清醒過來時,迎來的卻是父親不治身亡的噩耗。去年9月,他被送到了眉縣戒毒所,等待他的將是長達兩年的強制戒毒生活。
面對高墻深院,忍受著戒斷后錐心刺骨的身心痛苦,郝某逐漸清醒,明白了什么是妻離子散、家破人亡。錯失了對上高中的女兒的陪伴,今年父親去世三周年,他也只能在戒毒所里悔恨追思。
和郝某一樣,王某偉在沾上毒癮以前,也有著一帆風順的人生。多年“癮君子”生活,讓今年35歲的王某偉變成了孤身一人。10年吸毒生涯,三進兩出強制戒毒所的過程中,妻子和他離婚、父母相繼去世。
“每次感覺都戒掉了,出去看見老伙計們就又吸上了。”王某偉無奈地說道。曾經,一天一千元的毒資讓他耗盡了家財,欠下的房貸償還不了,以致讓法院工作人員找到了戒毒所。
眉縣戒毒所內,像郝某、王某偉這樣吸食海洛因的占87.3%。
?吸食感染艾滋病
比及郝某、王某偉的散盡家財、體面生活毀于一旦,32歲的孫某則付出了更為沉重的代價。
作為藝術類院校畢業生的孫某,曾是一家學校的舞蹈老師。舞蹈既是他的愛好,也是他的專長,他在教學中也格外上心,曾經是家長和學生心目中的“暖男”。
當學生問他“七彩花舞蹈”為什么叫七彩花時,他總是不厭其煩地給出解釋;當有學生遲到,他會在家長群里告訴家長安全第一,遲到沒關系;夏天里,他會叮囑學生,讓家里老人注意避暑……“很少有老師能做到我這些。”他回憶說。因此,他所教的10個班,個個都是滿員滿編。
2016年的一次酒吧經歷中,微醺的他主動跟鄰桌搭訕,并在當晚通過對方的引介,在不知情中吸食作為“解酒藥”。之后是三天三夜的不吃不睡,精神處于極度亢奮之中。兩個月后,他已經嘗試了兩三次,這才發現自己染上了毒癮,但為時已晚。
因為毒品的控制,從戀愛到結婚,從來沒跟妻子紅過臉的他變得暴怒無常,從對妻子不理不顧,到吵架、砸東西,再到經常摔門而出、夜不歸宿,最后導致離婚。
“老師,白天鵝舞為什么不叫黑天鵝?”當再有學生提出這樣稚嫩的問題時,得到的不是往昔的耐心解答,而是“你怎么這么多事”的訓斥和突如其來的巴掌。學生心目中的“暖男”形象轟然崩塌了。
接連而來的咳嗽、暴瘦,把他推向了醫院。檢查結果猶如晴天霹靂。檢驗單顯示,他感染了艾滋病病毒。此時,他已經明白,這是吸毒后性欲亢進頻繁找失足女不加安全防護的結果。“活一天是一天吧!”這時候,他基本上向毒品繳械了。2017年,他因吸毒曾被拘留過一次,換來的只是十幾天的戒毒,然后又重回毒品懷抱。
2018年婦女節當天,他再次吸毒被抓,并被輾轉送到了眉縣戒毒所。
眉縣戒毒所內,吸食者占戒毒人員的12.7%。近年來,戒毒所成立特殊病專管區,集中收治艾滋病、肺結核、乙肝、丙肝等傳染病戒毒人員。像孫某一樣吸食然后感染艾滋病者,在這里已非孤例。
?戒毒所里重拾希望
“冰雪嚴寒、烈日炎炎,你總是陪在我身邊;心甘情愿,不厭其煩,引領我們重塑明天……”6月20日的眉縣戒毒所內,郝某抱起久違的吉他,略加調試、轉軸撥弦,用低沉又略帶沙啞的聲音這樣唱道。這是他近期所寫的歌曲《致敬愛的戒毒警察》片段。
大學時候,作為喜歡搖滾的文藝青年,他視崔健為偶像,并學著偶像組建樂隊。畢業后,和父親一樣,他也當起了受人尊敬的醫生,偶爾也撫琴高歌。這次抱起吉他,跟以前已是天壤之別。
幸運的是,這一年多來,他已經從身體上克服了毒品戒斷反應,處于心理脫癮、康復訓練中。從剛來時候的一百零幾斤,到目前他又恢復到一百四十斤的體重。談起未來,他希望走出戒毒所以后,能經營好診所,重拾專業、遠離復吸。
“每個不曾起舞的日子,都是對生命的一種辜負。”戒毒民警們用尼采的這句話鼓勵孫某,讓他從艾滋病的恐懼和自暴自棄中重拾信心。根據孫某的特長、愛好,民警找他談話,讓他準備納涼晚會。他從戒毒人員中挑了20個同伴,編排了三個舞蹈一個小品,并成功演出。
那一刻,他又迎來了久違的掌聲和贊美。“舞蹈已經融入了我的血液,當時我仿佛又找到了夢想起航的地方。”這時,他才深切體會到,融入到血液中的不光是可怕的毒素、艾滋病病毒,還有他一直熱愛的舞蹈。
“兒子,你還年輕,我等你回家。”這是父親在電話中對他的一再叮嚀。他怎么也想不到,本該只出現在影視作品和新聞報道中的情景,會出現在自己眼前。以前,他和父親基本沒什么交流,父親也從來沒有說過這樣的話。但自從戒毒以來,他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父子溫情。他決定出去后重操舊業,當一個好的舞蹈老師,積攢三五年的資本后再自己開辦舞蹈培訓班。
“我不知道自己還有幾年時間,中國家庭父子間的感情總是嘴上說不出來。”他略帶哽咽地說,今后他要多和家人待在一起。
10年吸毒經歷,多次戒毒未遂的王某偉,幾乎向命運繳械。但在戒毒所撿回一條命的經歷,讓他明白自己不能再沉淪下去。
有一次半夜兩點,他突發胃穿孔。戒毒民警很快趕來把他送往醫院,并24小時的輪流看護。大小便失禁,也由民警們清理。十幾天下來,讓他開始思考:人不能只為自己而活,這次出去,一定要洗心革面、重新做人。
?“永遠不要嘗試第一口”
王某吸毒達15年之久,強制戒毒過三次,且患有糖尿病。在某戒毒所強戒期間,他用飲料、白糖等讓自己血糖高居不下,試圖保外就醫。身體有所好轉,便繼續吸毒。來到眉縣戒毒所后,王某開始故伎重演,面對民警教育,他便絕食抗議。受表弟蠱惑沾上毒癮后,王某妻離子散,被父母疏遠,表弟也在2013年因吸毒猝死。他因此也自暴自棄。戒毒所“對癥下藥”,對他進行心理疏導,幫他聯絡親人,最終讓他重獲信心,并成了2018年眉縣戒毒所“優秀戒毒人員”。
1984年出生的黃某,因患乙肝、肝腹水等病,隨時有生命危險?;疾《嗄?,他以病相挾,用偷搶等行為維持吸毒惡習,并“五進五出”戒毒所。在眉縣戒毒所,以病重為由躺地不起、對抗隔離。24小時陪護、認知糾正、細節感化、三觀重塑……在民警們的不懈努力下,黃某終于由對抗逐漸轉向合作……
一朝吸毒、十年戒毒、終生想毒。在眉縣戒毒所,兩次以上強戒的人員占所有戒毒人員的53%。把這些人拉出毒品魔爪的攻堅戰,每天上演。
今年5月份,來自省公安廳的數據顯示,目前全省登記在冊吸毒人員已達10.8萬人。到2018年底,陜西全年新發現吸毒人員3927人,查獲吸毒人員17260人次。雖然新發現吸毒人員、查獲吸毒人員數量同比都有下降,但受國內外毒情形勢影響,全省禁毒工作仍面臨較大壓力。
來自省戒毒管理局的數據顯示,目前陜西戒毒系統擁有專職教師、兼職教師250名,各類心理咨詢師202名,社會體育指導員、健身教練190名。他們和戒毒民警們一起奮戰在戒毒一線。
在與毒品的多年斗爭中,眉縣戒毒所副所長丁然發現,戒毒重在預防:“永遠不要嘗試第一口。”一些人因為好奇等原因染上毒癮,一些人因為一開始吸毒不要錢,被騙入圈套、染上毒癮后卻家破人亡……染上毒癮雖然有人徹底戒除,并成為成功的商人等,但更多的人在反復戒毒路上,付出了沉重代價,更有甚者因為毒品喪命。
“戒毒能否成功,關鍵在于能否戒除心癮。然后要把戒毒工作從戒毒所延伸到社會,依靠社區矯正等力量來延長戒毒鏈。”丁然說。
編輯: 羅亞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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