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曹彥強
盛夏尚未走遠,淺秋的氣息已撲面而來。孤身一人漫步漢江之畔,即將落下的夕陽余暉灑在靜謐的江面上,“半江瑟瑟半江紅”的盛景與兩岸蒼翠的草木交相輝映。
無論是青碧的荷葉田田,還是荷花的粉紅或潔白,想來這應是夏秋之交的生機盎然與豐富多彩吧!不曾想,我卻在矗立著漢水女神像的位置看到了一片久違的殘荷。
眼前的荷塘,面積不大,荷葉枯黃、根莖彎曲,還在風力作用下左右搖擺。昔日蓮池翠蓋紅裳,粉嫩的花朵宛若長裙女子翩翩起舞的樣子已完全不在,只留下一層層枯殘卻又倔強的背影和殘存在水里的淡淡荷香。
荷從《詩經》中走來,在時光長河里,它見過隋唐長安的繁華,聽過秦淮河流過南京的傳說,想來自然也見過漢江越過陜鄂注入長江的生生不息。我在水邊佇立許久,望著殘荷在漢江之中搖曳,心中涌起萬千思緒。
仔細觀察,這片殘荷中有尚未舒展開來的葉子,還有稀稀落落的未曾盛開的花朵,它們自然地折倒在水中,清幽寧靜、凄美蒼涼。在這寧靜的畫面中,我仿佛聽到了殘荷的低語,感受到了它有力的心跳。
干枯的葉片與枝蔓化作靈動的音符,觸碰漢江后彈奏出無聲的樂章,在時光深處回響。那綽約的身姿坦坦蕩蕩地展示著蕭條之美,像一支筆勾勒出的簡筆水墨畫暈染開來,映照著季節的更替,也蘊含著不屈的精神,將枯敗的美蛻成了一抹孤傲的風骨。
此時,我愈發理解了為何古人鐘愛殘荷者數不勝數。殘荷拂動了“水落漁磯風露曉,殘荷數點冷擎秋”的冷峻,吹開了“今日耶溪秋信至,抽殘荷葉未逢君”的遺憾;讓金武祥生出“忽訝中流紅綽約,殘荷猶剩一枝秋”的無限眷戀,讓陳昂發出“萬木方零落,荷先葉自傷”的深沉感慨。
從飲風沐雨到萌芽吐綠,從展露風姿到開花結實,荷見過了春的生機、夏的熾熱、秋的金黃。它的每一步成長無不伴隨著痛與苦,而正是在這樣迎難而上的環境中生長,才讓每一片殘葉、每一根枯莖無不承載著生命的記憶與歲月的沉淀。這種韻味區別于“接天蓮葉無窮碧”的熱烈和“映日荷花別樣紅”的艷麗,往往需要用心感受、慢慢品味。
荷依漢水而生、傍漢水而長,漢水給荷以靈韻,荷給漢水以詩意。水面如鏡,恬靜自然,一草一木皆是繞梁詩篇。荷不會像浮草般隨波逐流,長期被人們奉為廉潔的象征,“出淤泥而不染,濯清漣而不妖”的氣節被廣為傳頌,而我更喜歡它所蘊含的哲理與禪意。
許多花兒凋謝之時,總是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,枝葉萎蔫、綠暗紅稀,似乎帶著無盡的哀傷。而殘荷枝枝如骨,或垂或彎,殘葉或卷或舒,干癟的蓬斗或仰或俯,都在訴說著一個個不平凡的故事。不與百花爭艷,不與綠意爭寵,只是默默堅守著自己的一方天地,是淡泊亦是從容。這種內斂而不張揚、婀娜而不媚俗的品性令人敬仰。
殘荷有著獨特的極簡之美,沒有濃墨重彩的渲染,只有黑白兩色的寫意。暗淡的莖稈蜷縮著筋骨,像用黑白線條編譯出的古老經文,殘枝殘葉相互依偎,宛如鐫刻著美麗傳說的甲骨文,每一個字符都從歷史深處走來。
一葉殘荷,滿池萍碎,告別了繁盛,只留下與漢江的“耳鬢廝磨”,其根深植于水中,風干后的籽緩緩掉進水中,化作來年的一朵荷花。
殘荷不殘,風骨依然。殘荷,孤獨亦清歡,寥落亦風華,有著向死而生的勇氣。殘荷是景是詩,更是生命的啟示。殘荷之美,美在內心、美在堅韌、美在沉淀,它用自己的方式激勵人們:只有勇敢地面對生活的挫折與風雨,才能擁抱更加燦爛的明天。
編輯: 孫璐瑩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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