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辛恒衛(wèi)
每個人都有過自己的童年夢想。我童年的理想是當兵,當一名手握鋼槍、保家衛(wèi)國的軍人。40年前那個大雪紛飛的冬天,一身橄欖綠把我的理想變成了現(xiàn)實。懷著滿腔熱情,我走進了綠色的軍營。
經過3個月緊張的新兵集訓,分兵的日子到了。一聲令下,我們幾百個十八九歲、血氣方剛的青年在甘肅柳園集結,準備進藏。臨出發(fā)之前,那個臉黑得像鍋底一樣的軍車司機一本正經地對我們說:“知道格爾本嗎?那里的蚊子大得賽過黃蜂,汽車輪子挨著它們長嘴一錐,就‘噗’的一聲放氣拋錨了,還有那高高的鬼門關唐古拉……”后來證明,他的話并非都是言過其實,在翻越唐古拉山的時候,一車廂的新兵就被強烈的高原反應折騰得頭昏腦脹、上吐下瀉,身子軟得像一堆面條,嘴巴張得跟上了岸的魚似的,但還是感到氧氣吸不飽。
顛簸了一個多星期后,軍車把我們拉到了一片冰天雪地的羊卓雍措湖邊,我們將要在這里修建世界上海拔最高的水電站——羊卓雍措湖抽水蓄能電站。當時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眼前這滿目風沙和荒涼的雪地,竟是我們將要生活并為之奮斗的地方。這就是手握鋼槍的理想!不承想,我們走入的不是擒拿格斗的訓練場,而是機聲隆隆的水電站施工工地。
狂風卷著大雪,連長發(fā)給我們的武器是手推車、風鉆和鐵鍬,戰(zhàn)場是綿延6000多米的穿越甘巴拉山連接羊卓雍措湖和雅魯藏布江的抽水蓄能管道。連長指著冰雪覆蓋的甘巴拉山豪邁地對我們這些新兵說:“這就是我們戰(zhàn)斗的地方,看著你們這副愁眉苦臉的樣兒,沒找到槍心里不舒服是不是?這里很艱苦是不是?同志們,你們看看這里還點著酥油燈的人們就會明白,我們在打一場多么有意義的硬仗!”
我手里的風鉆開始“突突”地響起,打眼、裝藥、放炮、出渣,每天周而復始。寒冷和風沙讓我睜不開眼睛,手腳凍出了一道道血口子,殷紅的鮮血一股一股往外流,下工的時候,手套、襪子上都結了痂。回到宿營的帳篷里,已經是滿天星辰,好想有盆熱水泡泡腳,可不小心一扯襪子,連皮帶肉撕下一片……
在艱苦的生活中,什么人生得失、虛幻的理想都變得無足輕重,首先要面對的是嚴酷的自然環(huán)境對生命的挑戰(zhàn)。在我剛剛適應了令人麻木的高原缺氧不久,一場普通的感冒卻使我體會到了介于生死之間的感覺。一連幾天,我的身子軟得沒有一絲力氣,大腦一片空白,吃藥、打針、輸液,卻沒有一絲起色,那位鐵塔般的連長一改往日工地上的冷酷,臉上掛滿了焦慮,天天守在我身旁,不停地鼓勵我:“堅強點!”淚水不知何時從我的眼角滑落,“連長,不要為我擔心,工地上還有很多事情在等著你……”我想這么說,但嗓子卻被什么東西堵住了。我隨即被送往拉薩,被診斷為肺水腫,幸虧來得及時,才得以生還。半個月后,我又出現(xiàn)在工地上,可幾個月后,我卻眼睜睜地看著一位河北籍的戰(zhàn)友,因為同樣的癥狀長眠在了甘巴拉山,一個年輕鮮活的生命再也沒有回到他的故鄉(xiāng)。那天,我的眼里就像撒了一把鹽,什么也看不清,但我知道所有的戰(zhàn)友都和我一樣。也許正是因為這里特殊的意義,我和生活在這里的人一樣,很快懂得了水電兵的責任和自豪。
伴隨著風鉆的轟鳴聲,我的足跡遍及高原四大山系、五大水系和五大行政專區(qū),在長達2300多公里的戰(zhàn)線上,參加了五座水電站的建設。當每一座電站發(fā)電的時候,看到一直用牛糞生火取暖、酥油燈照明的藏族人民用上了電燈、看上了電視,載歌載舞歡慶幸福生活的那一刻,我感到自己流下的汗水是那么地甘甜。
轉眼40年過去了,當兵前那個扛槍的夢一直沒有實現(xiàn),我也從一名新兵變成了一名退伍老兵,再由一名退伍老兵變成了退休干部。每當想起曾經與我一道在高原上風餐露宿的戰(zhàn)友,打過的一場又一場的硬仗,就覺得無比自豪。因為,我們走過雪域,為那里的人民帶來了一片光明。
編輯: 吳佳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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