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李勇鴻

　　記得自己上次有病住院時正值初秋，天氣還很炎熱，病房里住的四位病友中三位都是血糖問題，表面上看他們和正常人沒有區別，吃過飯就在病區的走廊里來回走路鍛煉，只有一位七十多歲的老太太一天到晚掛著吊瓶，而且還用儀器泵按每分鐘幾十滴進行輸液，老人好像幾天都是在昏睡中度過的。臨床的病友悄悄告訴我，老太太患的是腦萎縮，可能失去了記憶能力。她的兒女輪換著在病床前伺候，體貼入微、周到細致。病友們也都很自覺，在室外有說有笑，回到病房便輕手輕腳，總怕打擾到老太太休息。

　　一天清晨，陽光剛剛點亮窗外的銀杏樹梢。對面病床上的老太太忽然清醒了，她掙扎著坐了起來，對著兒子說著什么。兒子問了她幾遍，老太太都是重復著那一句話。病友們都聽不懂老人在說什么，無奈之下，兒子打開手機視頻，詢問在鄉下老家的父親。他讓老伴再說一遍，老太太看出視頻中的老伴，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，又大聲說著那句話，電話那頭的父親說：“我聽懂你媽說的話了，告訴她我明天給她帶來。”掛斷電話后，兒子一頭霧水，可從老太太臉上的表情可以看出，她仿佛忽然恢復了記憶。隨后的整整一天中，她都很安靜地躺著，眼睛直瞅著窗外，直到天空暗下來，又在深夜里等待新一天黎明的到來。

　　第二天是周一，老太太兒子的單位突然打來電話，通知臨時有個重要會議要他馬上回去參加。接完電話，他對著病房里的人說：“叔叔阿姨，拜托照看一會我媽，我父親一會兒就到了。”說完還不忘向大家深深鞠躬，病友們紛紛揮手示意他放心去上班，他才匆忙出門離去。病房里又恢復了往日的寧靜。

　　不知什么時候，老太太的病床前忽然傳來一陣男人的說話聲：“老伴，你看我給你帶啥好吃的來了。”我抬起頭，只見一位穿著樸素的中等個老頭俯下身子叫著老太太，老人微微睜開眼睛，頓時眼前一亮。只見老頭從包里取出一個裝過糖果的塑料盒，從里面抓了幾顆米粒大小的東西送進老太太的嘴里，老人仿佛被注入了魔力，一下子坐了起來，臉上掛滿了燦爛的笑容，瞇著眼睛，深情款款地望著老頭。這時，老頭才回過神來，又從包里抓出許多葵花籽放在每位病友的床頭柜上，告訴大家這是他自己家里種的，還不停地說著感謝的話語。

　　我走近一看，那個糖果盒里裝的竟是剝好的瓜子仁，足足有半斤多，我不解地望著眼前這位大叔，他半天才反應過來說：“噢，我老伴從年輕時就喜歡吃瓜子，昨天晩上她對兒子嚷嚷著要吃瓜子，可是人老了，不能自己嗑了。這不，我連夜給她剝的仁。”我的心頭一熱，剎那間，對這位普普通通的男人肅然起敬，這可是成千上萬顆葵花籽，剝皮取仁肯定費了好長時間啊。老漢接著又說：“我們老家人把向日葵籽都叫瓜子，自從老伴得了腦梗，言語不清，家中只有我能聽懂她說的話。”說完，他又抓起幾顆瓜子仁送進老伴的嘴里。這時，透過窗外的一縷陽光灑進病房，我看到老漢的額頭爬滿了滄桑的皺紋，眼里也布滿了血絲，但是，他那張剛毅的臉上全是幸福和快樂。

　　午飯后，病友們都去外面走廊上鍛煉了。對面的老太太也睡著了。我特意將老頭招呼著坐在我的病床前，好奇地問道：“阿姨怎么喜歡吃瓜子呢?”老人望著熟睡的老伴，才慢慢給我講起了他們很早以前的故事。

　　大叔說他的家在農村，幾十年前他大學畢業后被分配到很遠的地質勘測隊工作，常年工作在人煙稀少的大山里，三十歲了還沒有找到對象。有一年春節探親回家，親戚給他介紹了一個農村姑娘，當時他沒有什么東西送給人家，只將一包自己從工作的地方帶回來的葵花籽送給那姑娘。誰知道第二天，他們的婚事竟然成了，姑娘見到他只說送的瓜子真好吃。第二年他們就結婚了，從此幾十年風雨同舟，走過了大半人生。他經常在外工作，一雙兒女全由妻子養育，并且都考上了大學，如今在城市里有了各自的工作。他說，自己工作的地方，其他什么植物都很少，卻盛產向日葵。有一年，妻子去看他，一連坐了幾天幾夜的車，等到他們單位時已經身心疲憊。可是，當她一下汽車，看到遍地盛開的向日葵時，頓時就一副笑容可掬的樣子，幸福得像陽光下的向日葵。妻子回到老家后，就在家中的房前屋后都種滿了向日葵。大叔退休后，也回到了老家，陪著老伴種豆養花，慢度時光。前幾年，老伴得了腦梗，有時候就忘記了回家路，他又在門前種植了向日葵，老伴每次去村里閑逛，回來的路上只要看到盛開的向日葵，就能找到回家的路。

　　秋日午后，陽光明媚。大叔靜靜坐在床前，時而給老伴捋捋頭發，時而輕輕握住她的手。這看似平凡的浪漫，卻寫滿了細碎的愛意。我眼前出現了一幅鄉間小院門前的畫面，秋日艷陽下，盛開的向日葵金燦燦的，輝煌而華麗。